读书的时候去天心阁,曾被城墙底下那一大片露天茶馆热闹景象所震惊,这么多闲人喝茶聊天聊些啥?小茶馆有什么魅力吸引他们准时准点来此聚会?

一张小木桌,几把塑料靠背椅,30多处这样的茶摊分布在天心阁城墙西侧草坪,茶客们悠闲地品茶、抽烟、打牌、聊天,几个摊主偶尔起身为他们续水,仿佛一个露天茶馆。后来年纪大了才知道,喝茶喝的是文化,喝的是那份闲适。
其实,从民国时候起,长沙人就非常爱喝茶。不信?来看看
露天茶园一瞥
宇 昂
民众国术俱乐部的跑马场现在是热闹的夜市,是有钱阶级纳凉消夏的好地方。
宽广的空场上摆满了铺着白布的矮桌子和藤椅,从进口到出口,从中心到四极,都被桌子和椅子占领了,连灯影扶疏的柳枝下也没有一点空地了。桌子倒摆得整齐,一列列地并排着,像晒在太阳下的白豆腐。每只桌子都占领着一个或二个以上的各色各样的人,躺在藤椅上,伸长着脚,或把腿子架在腿子上,摇呀摇的,低头头,望着乌蓝的天,悠闲地喝着茶,剥着瓜子,有气没力的,慵倦的样子,看来倒是怪舒适的,好像这世界一切都平静,都舒适,没有一点意外的事情似地。淡淡的灯光照着,照着每一张悠闲的倦怠的面孔。收音机播放着令人沉醉的舞曲,一阵一阵地,荡漾着每一颗轻松的心,这场面真有点“天下升平”的气象啦!

为了领略领略这种“风趣”,于是我们也踏进了那儿去了。
这时人越来越多,茶房们提着嗓子,来回地穿来穿去,安排好了这儿,那儿又进来一伙,这个口进,那个口进,可没瞧见有几个人出去。人多了,桌子多了,椅子也多了,空地却更少了。场空也有点杂乱了。然而场面的人尽管多,总比不上来往在场子外围的行人那么多,他们尽伸着勃子向里望呢。
“喂!茶房,找个地方。”
“对不住!嘻嘻,你老格,冒得地方了,对不住!请你老格自己找找。”茶房提着热水壶,满脸堆着笑容,“对不住”老挂在嘴上。说后就匆匆地走了。我翘首一望,果然没有一张空桌子,于是叫茶房临时又加添了一张。躺在椅子上,我细细地打量着四周的人。我原是茶客之意不在茶,茶房老久不送东西来,我也不着急。我瞧着那些逸然自乐的人们,心里倒像喝了一杯冰淇淋似地凉快。我探视着每一张桌子,那上面差不多同样的几杯清茶和一两碟瓜子,抽烟的,有一盒白金龙,喝冰的,或吃别的东西的很少很少。茶客原不是来吃东西,只是在这儿混时间,纳凉消暑。懒懒地坐着,躺着;谈着,喝着清茶,剥着瓜子。开水不断地加上来,为的开水是不要钱的。
茶房送上清茶,一两碟瓜子,于是我们也可以在这儿坐个通宵了,一直到散,假如我们高兴的话,坐在这儿真过瘾,有茶喝,有瓜子剥,有香烟抽,还有醉人的音乐听。一阵阵的晚风拂过来,沁人心脾,令人感到慵倦的愉快和陶醉。在疲倦中,我们可以无忧无虑地打一会盹,茶房不会来捣麻烦的。

空气虽然平静,虽然悠逸,虽然有点晚风不时地吹拂,带给人以轻快的心情,但因了人多,总不免有点污浊,有点令人感到窒息。
我站起来,用敏锐的眼光扫射着场里的每一处,我想计算一下这场子里有多少桌子,椅子,有多少沉醉在夏夜的晚风中的人们。我想着天心阁、湘滨以及别的广场上,不知还有多多少少躺在悠闲中的人们。我又想起的街上,旷野上,横着多多少少同胞的血肉模糊的尸体,那里是否也有如此安闲的逸然自乐的空气呢!平津的同胞是否也和我们一样有着轻快的悠逸的心情?
时间在悠闲中偷偷地溜了过去,我抬起头望一望民众俱乐部高处的大钟,短针已指着十二点,我们到底没有坐到散场的那一把劲,于是我们起身走了。

“前线的空气是紧张的,而后方却是那么闲逸安静!”
在归途上,我这么想着。
(原载1937年8月17日长沙《力报》)
再来一篇。
长沙的茶馆:大众的娱乐场
涤 予
住在长沙的人,往往喊出了“沙漠式的长沙”的口号,这不是过分的形容,因为没有适当的娱乐场,所即使有几家电影院,几家湘剧场,但太不高明,又太陋了;而且供不应求,因此大多数的人,是以茶馆为娱乐场所了。
记得扬州有句俗话,形容当地人的生活:“早上水泡肚,晚上水裹身”,茶馆澡堂生意十分的好,长沙虽比不上扬州的富庶,是盐米之乡,但是“水泡肚”的风气,也和扬州一样,不过扬州那种风气,是形成了一种奢靡的习气的,而在长沙,早上上茶馆是成风气,大半也是为了使得解决早餐问题,因为在长沙居家的人家,是用煤火,为了省煤,大都先晚封了灶,大清早要起身上办公室,上工厂,上学校,赶生意的人们等到家中生了火,再烧开水煮食物,时间已赶不及,感觉太不方便,所以大家都借重茶馆,求解决一切,因为那里有现成的开水,茶点,直捷方便,一般中下级的公教职员,工人,单身汉等形形色色的人,大都这样挤满了每家茶馆的早市。

在长沙,也有不少闲散惯了的人,他们上茶馆,却是成为习惯。一起床,就要爬上茶馆,一有空间,更非上茶馆不可,一坐就是几个钟头,三三两两,围坐一席名茶,细点,摆龙门,上下古今,无所不谈,有时也变新闻天地,比较客气点的茶馆,都设有内室,因此一些年青男女们,也利用此作交际场所,静坐密谈,星期天出入茶馆的密斯们,大有人在。
另外也有一种习气,如果甲和乙出了纠纷,张和李出了纠葛,都要邀人进茶馆,谈情论理,排难解纷。做生意买卖的人成就了一宗交易,也进茶馆,老朋友见了面,也进茶馆。

现在长沙的茶市生意,是相当口蓬,街巷都开设有茶馆,大约有二百多家,最著名的像大华斋、双品香,洞庭春,徐松泉等几家,茶点相当好,颇负一时声名,每逢星期闲散,来此作消遣谈天的人们,常是嘉宾满座,新近八角亭口可园商场,新成立的绿蘋书场,也是仿沪汉茶厅先例,备有游艺,而只卖茶票,日夜两场,场场客满,到此喝茶的人,都是有闲阶级,用意是在欣赏,已不是讲究在“茶”了。
因为如此,长沙的茶馆竟有一个特点,不但是饮食场所,也是娱乐场所了。不论上中下三等人物,多喜坐茶馆,摆龙门阵,这也从另一方面,说明了一般人感觉缺少好的娱乐,只得坐茶馆了。
(原载1947年3月16日长沙《大公报》)